（李枼晴 记者郭庆红）日前，我市作家何志清创作的散文集《故城坐标》由广东旅游出版社出版发行。

散文集《故城坐标》，全书共分“山语”“水境”“城事”“人迹”“步履”五个部分，作者旨在用散文的笔调来书写赣州历史风物的变迁，以文学与史学相结合的方式，用丰厚的文化感悟力，借助散文的笔触，揭示赣州文化巨大的内涵。 

《故城坐标》系列散文始终贯彻着一个鲜明的主题，即对赣州历史、赣州文化的追溯、思索和反问。作者通过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赣州的“山”“水”“城”“人”的种种历史事项进行解读，把“历史”作为自己思考的核心材料，对赣州历史进行了一场艰辛的“反刍”，同时也把对历史的重新阐释作为丰富新文明的第一步，在历史与文学之间找到契合点，在学者与大众之间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现实与理想之间，进行了富于意义的思想驰骋。 

《故城坐标》是2021年度江西文化艺术基金青年创作人才资助项目和第二届客家摇篮·文艺精品创作生产扶持项目。作家何志清，现为市文化馆馆长，出版专著有《江南风韵》《印象赣州——脐橙之乡》等，执行主编《赣州抗战文丛——洪流激荡卷》《王阳明巡抚南赣档案文献选》《百年芳华·赣州记忆》《赣州名人名胜故事》等，作品曾获孙犁散文奖、禾泽都林杯散文奖等。

目 录

一座城市的记忆，承载着无数雄壮的历史，也承载着无数细微的风月，但最易被人接受、广为相传的往往是城市风月中的一些平常人事与细节。欸乃声处，一缕微风拂过，赣江源头的宁静岁月被徐徐吹皱。老城被民间称作龟城，三面环水，剩下一面被崆峒山镇守着门户。四面来的风，遇到这里的人，这里的建筑和这里的风物，都变得温和起来。这座城市的居民过惯了“渴饮赣江水，眠枕崆峒山”的悠然生活，对四季的变换变得后知后觉。 

走过恍惚的秋季，时间似乎过得更加仓促，老城大片老式住宅开始加速颓倾。守护宋城墙的子民，内心出现了惶恐，一辈子倚墙而居，男人习惯了开门就穿过门洞到田地里埯瓜点豆、到河道上抓虾捕鱼，女人习惯了在城墙上晾衣晒被、闲聊拉扯。每一次搬迁的背后，其实都经历了一个个漫长的白天与黑夜，客家人的豪爽在此时被耀眼煞白的日光磨掉了棱角，打着哈欠，疲倦地在狭窄的深巷古弄里，往皮卡车上搬着古旧的家具。车子将把这些古旧家具、这些老城的原住民，带到一幢幢现代化的楼房，家具与人在新的环境都显得不自在起来。风一吹，只留下枯黄、狭长的草叶在破败的马头墙上瑟瑟发抖。

 东

老城东边迅猛的江水在靠近老城时，开始有了温和的迹象，他们也想看看这座被宋城墙守护千年的老城。每天早上，氤氲的贡江水面上，在明艳朝霞掩映之下，高大的老榕树、巍峨的古城墙，仿佛一一从昨夜沉睡的暮霭中醒来，像重新激发积累了上千年的能量，神清气爽。 

故土难离。故乡，无数人逃离，又无数人怀想的地方。承载着乡愁渐行渐远，那份淳朴、那份相对的静谧与热闹，是我最难忘怀的风情。老城东部的居民是最早舍弃古旧住宅的。那年，我目睹了这片区域内众多披着青砖灰瓦的古建筑被渐次推平，隔年，一幢幢新式骑楼又拔地而起。我成了一段历史的见证，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愤。我一次次在巷子里彳亍独行，想寻找一个答案，在这座城市东门内，这些街巷凭什么曾经鲜活地存在了数百年？在街巷深处的那一座座青石牌坊，一根根粗大的木构梁柱，一块块长满雕花的阑额，一扇扇镶嵌各式花木的格栅，都在一一向我诉说惊人的往事。 

我还看见了一个竹编的箱子，从房中丢了出来，红色的三寸金莲、绣着五彩如意花草的冬头帕、漾着金色鸳鸯的深蓝色肚兜……一并从箱子内散落开来，落在了红色的粘土上。开着挖土机的后生，从车厢里伸出长着金黄色毛发的头，朝着箱子吐出了一口浓浓的唾沫，边嘟囔着“今天真晦气”，随即，用力地拉动着操作杆，挖土机面前两层的木板房轰然倒下，一阵尘土飞扬，黑色的木板、黄色的土、灰色的瓦，破碎地将箱子掩埋，金毛快意地吹起了口哨，很快忘记了刚才的“晦气”。

东偏南

郁郁乎文哉，似乎是古代城建的一种墨守成规，城市的东南方向历来被方家言之为巽位，也称为文昌位，所谓气从天门（西北）来，自地户出（东南），在古代城建的这个区域，经常用于安放城市的文昌塔（阁）、书院等文气十足的地理坐标。老城未脱窠臼，在这个区域内，古代县学、寺塔、书院、亭阁等各得其所。 

随便打开南市街上的任何一扇门，里面都是三重的院落，迎面的天井中大都安放着各式的釉色花盘，花盘中是四季繁盛的奇花异草。转过第一重天井，往往是书桌、茶桌和书架。南市街的深宅大院，门楼只做简单的灰塑，这种外观俭朴、内心丰厚的品质，像极了他们的主人。南市街相邻的住宅大都共用一堵封火山墙，上面刻着“某宅墙界”，像是祖训。就如搬迁，居民从未因为丈量墙界而发生争执，一团和气，恪守至今。

古巷寂静，锈迹斑斑的门窗紧锁，偶尔有几条无家可归的黄狗在街巷里不安地逡巡，像在找寻着自己的家和熟悉的人。

老城古旧街巷的路，被一双双各式的鞋踏过，轻的、重的、缓的、急的，夹杂着路边飘来的草籽、树叶、石子，被一次次踩实，路由红色演变成深褐色，由松散变得紧实，也只有这样才能承担得住老城里人营生的挑子和来往的自行车、摩托车。相较于新区路的平坦而宽大，老城街巷更让人觉得脚踏实地。这些街巷的路是会呼吸的，在一段时间没人走后，街巷两旁的花草便会慢慢破土而出，与封火山墙墙檐的卷草兰花相映成趣。

南

作为三面环水的老城，镇守南边的崆峒山多少成了老城人内心深处的依靠。在崆峒山的日夜关注下，要建老城的南门无疑有着巨大的压力，为了让南边的城门有山重水复之感，老城的南门建有三道城门。镇南门的三道城门以二城门最为雄伟，说起它，老城里的老居民总是满脸的自豪，不由自主地在后生晚辈面前谈起“那个风大呀！你是没看见过”。随着车辆的增多，城市向南生长，连着镇南门的城墙、城墙下的护城河以及镇南门本身，为了给经济发展让道，被拆的拆、填的填。镇南门的这股风，一直都吹在、也仅仅是吹在老城的老居民心里。 

在城南，很多老城人即将搬离带独立院落的房子。这里的院落有着20世纪80年代场景的既视感，院落里有用水泥砌筑的八角凉亭、桌凳、 休闲回廊。回廊上是落光了叶子的葡萄藤，水泥桌上还画着象棋的棋盘， 几株山茶斜倚着凉亭，凉亭上盘满了三角梅。日光的影子斑驳地落在鹅卵石铺就的院子里。在没有微信的时光，老城人的感情更加深厚，在楚河汉界之间，在清茶花影之间，心灵与心灵相通，思想与思想碰撞，时间过得缓慢而踏实。 

巷尾有一个被打碎的玻璃罐子，各色的玻璃弹珠散落在旁边，老城的孩子在巷子内弹珠子的影像在我的心头泛滥开来，如被剪辑过的光影：冬日的阳光里，一群身着厚袄的孩子蹲了一圈玩弹珠，忽然其中一个孩子高兴地缓缓跃起、缓缓落下，又缓缓地跃起，时空的背景里发出嘻嘻、嘻嘻的笑声，孩子呼出的气和棉袄里的尘漂浮在周遭，也缓慢地跃起又缓慢地落下。搬离老城的孩子，可以在商场里找到玩弹珠的地方，只是玩法已经变了，变成了一边回味着小伙伴围在身边玩耍，一边一个人在商场内对着一台由拉杆操纵的机器，一块钱换五个玻璃弹珠，可以玩十来分钟，而玩过之后，儿时玩弹珠的乐趣便被扼杀殆尽了。

西偏北

老城西部的巷子，更甘于平静。巷口的豆腐脑子依旧飘香，甜或咸，口味由人，豆子的清香，和井水的清洌恰好融合，豆腐的味道浓郁，走过的人无不想来一碗解馋。新赣南路25 号人去楼空，只剩一小间门上锁，窗户上还晒着几条鸡（鸭）腿。一只吃百家饭长大的猫，蹲守在墙头，守护着被老鼠惦记的腊货。门前一筐蜂窝煤，似乎在倔强地证明这里生活还在继续着。 

屋檐下，老城人常用的竹篙还在。夏天，竹篙被搬上城墙晾晒火红的衣被；冬天，便换成了火红的腊货。 

十二月的阳光还带着一年中最后的一丝余温，老城里的客家人已开始为来年准备腊货，街巷和屋顶上，每户都要晒上一竹篙的腊货。老城的深处，还保留着这种古老的迎客习俗。朋友亲戚来串门时，勤劳的妇娘子会以最快的速度在厨房里忙碌。不一会儿，厅堂内的四方桌上便是各色的腊味，红的是香肠、黄的是板鸭、黑的是鸭肝，男主人拿出了自家酿的米酒，在柴火上一热，酒酿的香味便四溢开来。客人早已食指大动，忘记了刚刚还谈得兴起的话题，有一茬没一茬地接着话，等夹杂着黄白色酒酿的米酒倒入蓝边的粗瓷大碗，米酒的甜香撞到了碗底，又升腾上来，笑脸便不自觉地浮现在了众人的脸上，纷纷举杯，相聚的高潮随着米酒的慢慢入肚而来临。这个时候，哪怕平日里对自己男子家教甚严的妇娘子也会待在厨房或寻个借口出门，不能让自家男人丢了自家的脸，让客人喝得多少、 醉得多深，已经成了衡量客家人好客的尺度。 

说到此，老城西部似乎专门为老城的人解决舌尖上的诱惑，让他们有精神到城北打码头、到城南去守城门、到城东去建大桥。老城里很多习俗，在过往的时间长河里，被时光精雕细琢，形成了众人不自觉遵守的生存规则。然后，在时间的裹挟下，又被匆匆卷进了时代前进的车轮里，被无情碾压，又被无情吹散…… 

北

遥远的先秦时期，在中国版图上的南方蛮人（在这里被称作赣巨人），袒露着硕大的乳房，摇晃着巨大的身躯，走出高山长岭，与北方来的戍卒谪将交合，这里的土著迎来第一场文明的风。此后，一艘艘南渡的衣冠氏族，在历经风雨、渡过艰险的十八滩后，到了赣州城北江畔，瓦蓝的苍穹之下，近处是苍翠的贺兰山，远处是绵延的崆峒山，心情豁然开朗。从龟角尾上岸，他们圈地建房，用江边的竹子，沿着江堤扎起牢固的篱笆，竖起杏黄的酒旗，几家人连在一起，逐渐有了工作的分工。篱笆的建材逐步由植物，变成了土，最后由土变成了砖，居住地由家变成了村，由村又变成了城。城北有了这座城市最早的雏形。 

天一阁，从赣南到浙西，这幢影响了整个藏书界的小楼，在老城重生后，至今没有名分。新建的天一阁，被血红的油漆、明亮的节能灯管所包裹，新装修的油漆味在人来人往的文清路上横冲直撞，让人不是亲近而是掩鼻而逃。天一阁那么新、那么漂亮，漂亮得不够真实，像是为了应付某部时尚古装片而建的茶楼酒肆。 

与很多城市一样，大多数古建在呼唤声中建起来了，又枉自寂静、颓废，一次次安静地重生又安静地颓倾，成了城市最大的恶性循环。

东偏北

凤凰台巷人去楼空，九月深巷里的采茶戏在勾筒、唢呐、锣、鼓、钹和笛子等乐器的交融下，欢快的唱腔仍然弥漫在空气中，凤凰池畔的棒槌的浆洗声、妇娘子们的接耳细语声、孩童的追打嬉闹声，这些时光的古旧因子随着一阵阵北方南下的风，变得愈加凉薄。寸金巷走得义无反顾，拦腰生长出的仿古茶楼，在精明的商人面前，将容积率、绿化率等指标发挥到了“寸土寸金”的极致。 

老城很多老宅的灰瓦上长满了青苔与荒草，十一月的风缓缓地吹，变成了一层金黄。历史是可以活的，没有当下，历史就不存在，古城的时间维度又会产生，而且是融入了现代人的生活痕迹在里面。我们应该重视的是自己正在以什么样的角色成为历史。

《故城坐标》散文集经典篇章

来源：赣南日报 

摄影：樊国梁

初审：施笑云

复审：李   欣

终审：何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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